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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贾玲这样「变坏」的东亚女人

来源:网络   发布时间:2024-11-06   浏览次数:94

关于贾玲《热辣滚烫》幕后的纪录片《我只活一次》前不久终于上线。

为什么是终于?

因为,纪录片原定2月22日上线,目的不难猜到,为电影票房再添一把火,但或许碍于当时过分汹涌的舆论环境,推迟至今。

口碑依然分裂。

评论区里,性别对立,又在减肥上逼逼赖赖,等老质疑依然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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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让Sir再度好奇。

这些争议究竟是怎么产生?它为什么会发生在贾玲身上?对她而言又意味着什么?

再进一步,假如贾玲要拍一个关于自己人生的纪录片,会怎么拍?

Sir第一时间就蹦出几个镜头。

不指望精准概括贾玲的一生,但借这几个镜头,或许我们能走近那些和贾玲一样的,生活在我们身边的东亚女人。

01

“就没有绯闻要问问吗?”

2014年,金鹰节会后的采访现场。

媒体们都架好了摄影机,可该来的嘉宾没来,举办方只能把贾玲推出去,好歹能让媒体多少报道点啥。

可当贾玲站在台上,一切很“安静”。

面对数十根冷静的话筒和摄像头——

她喊了一句。

“都没有问题要问?我已经不火成这样吗?就没有绯闻要问问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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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“先砍自己一刀”的救场没有得到回应。

场面一度很尴尬。

为了活跃气氛,贾玲只好“再砍一刀”,我自爆吧,我三十二岁,没有男朋友,“摄像大哥,你有对象吗?”

——这造成一段时间内,凡是她所到之处的采访,记者都会让她表演一个“征婚”。

但,还是没用。

最后,贾玲几乎是求着记者问问题:

问两个问两个,不然姐下不来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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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贾玲而言,这就是她刚进入圈子的常态。

我要让周围人高兴。

她是柳岩在婚礼上,不被推进水里的最后防线;

也是鹿晗公布女友后,节目里,护在关晓彤面前的挡箭牌;

贾玲说,这种能接梗的能力,是因为很多时候处于零距离状态,不管是记者还是观众,都会把对方当成朋友。

这是她的天赋?

不,其实是她不得已的生存法则

贾玲本来就长得可爱,讨喜,又是说相声的,后来越来越胖,那就更“好笑了”。

《百变大咖秀》的节目组找到贾玲,让她模仿火风,需要贴个假头套,粘个胡子,扮成一个糙老爷们。

贾玲接到电话时第一反应就是,我可能做不到吧。

可,想了想,为了节目效果,她还是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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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玲的爸爸刚开始看这个节目,看贾玲模仿阿宝,还觉得可爱,是个娱乐玩笑。

后面到火风,她爸才觉得,“哎呀,这个不行啊”。

到了零点乐队的周晓鸥时,贾玲爸爸也绷不住了,“钱,少挣点没关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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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做完尹相杰的仿妆后,贾玲跟记者自嘲——

“刚上春晚那会,觉得自己就是个‘花瓶’,现在都一去不复返了,有衣服就行了。”

有衣服就行。

像是她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条遮羞布。

但到了模仿刘欢时,这条布又扯下一点——“当时我怕我自己不像,刚化妆画了两笔,戴上假发,发现我好像啊,那个心真的有点酸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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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纪录片《只能活一次》里,贾玲回忆说,我是很怕别人知道我是一个老好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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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要害怕别人知道自己是一个好人。

因为一个在传统结构里,一个好人意味着没有脾气,不会拒绝,懂得体谅。

一个好人最容易让别人开心。

但开心的前提,是以阉割自己内心敏感度为代价。

02

“好疼,怎么一点伤都没有”

贾玲刚出道,也想“做自己”。

她开创了独特的相声风格,酷口相声,与白凯南的合作也颇有成效,贾玲第一次登上了春晚,也因此而红。

但,这条路没能让贾玲走得太远。

因为,在中国传统相声文化中,“喜剧”与“女性”的词性是相反的。

传统文化中,对女性的刻板印象是,她要温柔、忠贞、典雅.......

在相声行业,男性的捧哏逗哏会互相有着伦理梗的调侃,玩笑开在男性演员上,似乎没那么过分,也就是占占便宜。

而在女相声演员身上,这个段子就没法演。

女生说不了相声

两个男人在台上可以说

我跟你媳妇儿好了

女生相声我不可能是说

我跟你男人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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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众对这样的女演员不喜欢,包袱也难抖响。

贾玲出道时,发现戏园子里没有女更衣室,你只能在卫生间里换衣服。

女人,的确不适合当相声演员。

要想坚持——“像你进错了澡堂子,可你又想在这里立足,怎么办呢?你就把自己伪装成一名搓澡工。”

你是为男性演员服务的。

她接受《羊城晚报》的采访时就说过——

贾玲说:“我不是放弃了,而是相声这条路实在走不下去了,我不愿意活得这么累。”

说到这里,贾玲少有地显出无可奈何的神色,“我当年也觉得相声可以有很多类型的改编,但女性说相声的角度和男性是不一样的,客观现实很难改变。”

此时的贾玲心里不甘。

但又该如何对抗传统对女性角色的窠臼。

难。

十几年前,女性主义还不像今天一样星光闪闪。

她只能转战舞台更大,包容度也相对更高的小品。

在离开相声对女性的限制后,回到小品综艺赛道上的贾玲,似乎找到更大的天地。

但,又产生了新问题。

2015年,贾玲演过一个叫做《木兰从军》的小品。

贾玲穿着蓝色的布卦,坐在舞台上,嘴里还啃着一只烧鸡。

旁边的老头蹲在地上,跟她说:木兰,你怎么总想多吃多占呢?爹不是提醒你么,吃亏是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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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玲咽下了嘴里的烧鸡。

可没想到。

与烧鸡一起咽下的,还有那些随着烧鸡而起的无妄之灾。

在这档小品播出后,当地媒体用了三个版面,批判贾玲在《欢乐喜剧人》里恶搞花木兰。

她本意是想让大家知道,英雄并非生来就是英雄。

可人们不能接受英雄爱吃烧鸡,英雄会在“可汗大点兵”时与亲爹推推搡搡,英雄会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,成为一个花痴。

她错了吗?

错了。

错在违反规定。

至于这规定是谁定的,合不合理,不重要。

《欢乐喜剧人》被停播一周,花木兰文化研究所要贾玲道歉。

贾玲几乎没有过多挣扎,事件发生后第10天,就在微博上发表道歉信。

先让视频下架吧

有人说,下架不是代表贾玲错了吗

贾玲是没错啊

我说哎呀,这个不管怎么样

先让后面的节目顺利播出吧

就算错不在自己,也得把眼前的“亏”吃下来。

忍一忍,风平浪静嘛。

《热辣滚烫》里,贾玲就为乐莹设计了许多关于“忍”的小动作。

比如,乐莹去闺蜜与前男友婚礼现场当伴娘,洗涮他们“小三”的身份。

她的手伸到后面,拽了拽不合身的礼服,局促不安。

不论生理还是心理上的不悦。

她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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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友昊坤抱着自己在狭小的房间里转圈圈,她的腿一次次磕在大衣柜上时。

她偷偷用脚背揉揉自己的小腿。

她又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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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面上,乐莹的疼痛 ,被贾玲用喜剧技巧冲淡了。

像一个个无伤大雅的玩笑。

但她真的感觉不到疼么?

在她跳楼昏迷了一宿后,早起回到家里,面对镜子说了两句话:

“好疼。”

“怎么一点伤都没有。”

在Sir看,这是整部《热辣滚烫》最为黑暗的一幕。

像一声压抑到极致而不得不撕裂出自己的凄厉尖叫。

是乐莹这个角色的心境,也是贾玲对多年来自己习惯性的委屈和麻木后的宣泄。

它真正的惨烈,是同时剥下了这个世界和自己伪善的面具。

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他人目光的虚幻,而自我的结局必定孤独。

她再找不到理由欺骗自己。

03

“咱演的是第二种”

不是说“善良”错了。

Sir只是怀疑,不善良,是不是就必须带有一种耻感,罪感。

在贾玲的微博里,她写到,自己拍这部电影的原因是——

“这是一部讲述善良的人如何找到自我,学会爱自己的电影。”

你把这句话揉开来看。

那,不善良的人就注定被(自我)嫌恶吗?

这是Sir对《热辣滚烫》最大的不满足。

与原版《百元之恋》相比,《热辣滚烫》的乐莹实在过分善良了。

原版里,一子(安藤樱 饰)再无所事事也不帮家里人打理店铺,生活唯一的乐趣就是在玩游戏虐小外甥。

小外甥年纪小打不过。

一子还嘲笑他,你是不是在学校里也这么被欺负。

之后一子出走,也不是什么为了妹妹的孩子让出学位房,更多是打架打输了,觉得没面子自我逃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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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也正因为《百元之恋》褪去了主角的人性光环,它才真正触及到今天每个生活在底层的普通人的真实困境。

某种程度,《百元之恋》是一部对“善良”啊,“成功”啊,“变强变燃”祛魅的电影。

它见惯了太多向上奋斗后依然活成一坨屎的人生。

但这样的人生也有它的价值。

就拿最后一场比赛来说。

两版的处理方式都是“想赢一次”想到发疯的主角最终还是输了。

但乐莹显然掌握了自己的生活节奏,也掌握了她对周围社交关系的距离,她变得没有那么好相处了,她终于靠变强,赢得自己的尊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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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也是对外宣誓:我已经不再那么好欺负。

而原版没有这种报复的快意。

甚至在比赛还没胜负未分时,一子的俱乐部老师傅就主动消解拳击比赛,甚至赢的意义。

发觉自己一无所有

就说想参加比赛

拳击可不是用来自我满足的道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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简单讲,《百万之恋》 拍的是“一无所有”的平庸也有平庸的尊严。

而《热辣滚烫》仍摆脱不了励志片一贯的强者叙事。

纪录片里,贾玲的健身教练跟她说,只有两种人一定会减肥成功。

一种人是特别积极 特别向上

对生活充满一个希望和前景的

另一种人受到极大的打击非要改变

否则的话我就得跳楼了

咱演得的是第二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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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玲说,我们演的是第二种。

发现没, 电影内外,贾玲都有一种非要置之死地才能后生的焦虑。

她对人的价值的阐述,一直无法摆脱他者目光和现实认同。

还记得《李焕英》的开头吗?

一开始,贾晓玲就用办假证的方式,给母亲做了一个假本科证,忽悠家里人,自己考上了大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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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,谎言被当众揭穿。

妈妈发生意外。

贾晓玲带着羞愧的心态,回到过去补偿,赎罪。

04

凭什么

好在。

贾玲(开始)变了。

前不久上线的第12季《鲁豫有约一日行》,鲁豫问贾玲,“为了拍这部电影减重100斤,好了不起,再来一次,还来不来。”

贾玲想都没想。

下意识地回答:“凭什么”。

她用一种非常防御,非常抵抗的态度,回答了这一个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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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豫说,为了电影。

贾玲说,那我得想想,我不敢确定。

过了一会,她又说,会,会吧。

为什么犹豫?

直白地说。

她在前两部电影,几乎是向观众“献祭”了自己的前半生。

以一种最简单,最粗暴的方法。

去换取观众的垂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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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吊诡的也来了。

面对一次次真诚地掏空自己的贾玲,却被越来越多人看作“敌人”。

这个豆瓣短评是典型。

“一个比99%都有钱的人,富态胖再怎么减,也没法还原丧人生的感觉,偏偏她还想试图感动我们,再赚一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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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ir能理解这种评论背后的心理。

以前的贾玲,对于观众来说,是一个小品演员,一个女胖子,她在台上不断地扮丑,不断地自嘲,引发观众哈哈一笑的同时,带来的,其实是一种“人畜无害”的亲近及认同感。

她越胖,越不健康,越被调侃,越容易引来大众的喜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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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露骨点,在地位关系中,她与观众不是平等的。

现在?

《你好,李焕英》54亿,《热辣滚烫》34亿。

这些惊人的数字背后,最大的受益者是一个名字:贾玲。

在这样与普通人悬殊的财富差别下。

很多人不再对贾玲报予怜爱。

事实上。

贾玲自己比谁都清楚,连续两部作品大卖, 她早就失去了谈及“痛”的权利。

在东亚特有的耻感文化中,我们对人性的过分拔高,常常让我们同时拥有两种情绪——

压抑与焦虑。

而如果一个东亚男人毕生最压抑焦虑的是“我不够强”,那一个东亚女人,还得加上一个限制。

别太强。

所以,当今天成功了的贾玲再说到自己失去妈妈的痛。

总会有人劝她,你的票房已经这么高了,你已经很棒了。

本是一句安慰的话。

加以金钱为前提时,颇有,“贾玲,你何不食肉糜”的成分在。

“你应该知足。

你的母亲知道你赚了这么多钱也高兴的。”

但,这真的,就能弥补得了么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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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,她用50亿票房,买断了自己痛苦的出口。

2024年,在34亿票房的衬托下, 她用尽全力减下的100斤,也被定义成资本谋利的工具。

说句玩笑话,过去的贾玲是被观众的目光注视着,评价着,今天的贾玲,则是被所有看和没看过她作品的人审判着。

她想去掉自己身上这个“小丑”“谐星”的身份,让大家去看到一个不再掩饰自己的贾玲。

有野心,有痛苦,更有资格不必像过去一样处处妥协 。

但这个贾玲反而被当作奸诈的商人。

都在说,贾玲变了。

的确。

与之前的采访相比,你也许会发现,贾玲没有那么搞笑。

比如年轻的时候,故意出梗,特地抬高声音,拉动自己的表情,活跃气氛的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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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现在,在一群人聊天时出现尴尬时刻,她也不再想要去活跃气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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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玲变了。

减重后的她形态变了,声音变了,整个人都变了。

鲁豫在节目《有约一日行》里说到,在这一天,她看到了贾玲除之前的活泼、热闹外,其他被我们忽略的特质,比如,安静、内敛、深沉。

以及一个决策者,一个创作者。

而这才是她的全部

她只是做回全部的自己而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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问题是,变了,是一个坏事么?

Sir无法也无意代替贾玲回答。

而对于我们,与其探讨贾玲到底变好变坏,不如绕过场外那些浮华,虚荣的因素,回看贾玲这一路:

一个“善良”的贾玲背后的不甘与委屈,一个“不再善良”贾玲背后的野心与疼痛,以及一个真实的女人,是如何背负着战战兢兢,与加诸在东亚女性身上温柔、内敛、典雅......等刻板符号隐隐对抗。

坦白讲。

抛开票房。

作为一个演员,导演,贾玲远不是第一流那一批。

但作为一个女演员,女导演,贾玲还在路上。

这,或许才是贾玲这个名字最大,最鼓舞的励志。


THE 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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